2017年1月26日 星期四

胡適 "回向";余英時序《孤琴》(巫寧坤 200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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巫寧坤 《孤琴》2008, 余英時序


孤琴
作者: 巫寧坤
新功能介紹
出版社:允晨文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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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版日期:2008/09/01
語言:繁體中文

內容簡介


  巫寧坤先生繼《一滴淚》之後,將他多年來所寫的散篇文章集結成《孤琴》一書。這兩部書恰好經緯相錯,交織成文。《一滴淚》是「經」,提供了一個連續不斷的完整敘事;《孤琴》是「緯」,將敘事中某些極重要但只能一掃而過的快速鏡頭加以放大,使我們可以觀賞其中的一切曲折。作者在《孤琴》中建造了許多通幽的曲徑,每一條都把讀者帶向《一滴淚》世界的深處。此書為什麼以「孤琴」命名?作者在〈前言〉中已作了明確的解說。但作為〈前言〉的〈孤琴〉原是作者1991年的一篇英文散文,現在收入本書的則是別人的譯文。

作者簡介

巫寧坤

  一九二○年生於中國揚州。一九五七年「反右運動」 中在北京國際關系學院被劃為「極右分子」, 被開除公職,送北大荒勞改農?勞動教改,一九六一年六月病危 「保外就醫」。「文革」期間,關 「牛棚」,一九七○年全家流放農村「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」。一九七九年「錯劃右派」改正,返國際關系學院任英文系教授,一九九一年退休後定居美國。

  曾於一九八二~八三年任加州大學歐文分校英文系客座研究員、一九八六年劍橋大學英文系訪問學者、一九九○年曼徹斯特學院人文科學名譽博士、一九九一年曼徹斯特學院駐校學者、一九九二年蒙大拿大學曼斯菲爾德客座教授。

  一九九三年年出版英文回憶錄A Single Tear,暢銷美國,也是余英時教授閱讀的第一部「右派分子」的自述。已有英、美、日、韓、瑞典多國版本。中、英文散文和詩散見美國、台灣、香港、中國北京、上海等地報刊。著有英文詩文小集Always Remembering、 Chimes of Solitude, 及中文著作《一滴淚》(允晨),譯有《了不起的蓋茨比》、《大亨小傳》 等書。





余英時序巫寧坤《孤琴》:燕京末日的前期





1947年『燕京大學』的校門大扁(蔡元培題寫)  

1949 年秋季開學,燕京的“ 末日” 便開始了。中共對於“ 帝國主義” 創辦的大學怎樣處理雖早已成竹在胸,但在奪權之初,為了收攬和穩定學術和教育界的人心,暫時不動聲色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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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巫寧坤先生繼《一滴淚》之後,將他多年來所寫的散篇文章集結成《孤琴》一書。這兩部書恰好經緯相錯,交織成文。《一滴淚》是“ 經” ,提供了一個連續不斷的完整敘事;《孤琴》是“ 緯” ,將敘事中某些極重要但只能一掃而過的快速鏡頭加以放大,使我們可以觀賞其中的一切曲折。作者在《孤琴》中建造了許多通幽的曲徑,每一條都把讀者帶向《一滴淚》世界的深處。

  我曾為《一滴淚》寫了一篇長序── 〈國家不幸詩家幸〉,這篇序當然也完全適用於《孤琴》。不過現在特別為《孤琴》寫序,我卻不願重彈舊調。《孤琴》勾起了我的一些記憶和感想,我想藉此機會寫出來,與作者的經驗互相印證。但首先我要作一點為此書“ 解題” 的工作。

  此書為什麼以“ 孤琴” 命名?作者在〈前言〉中已作了明確的解說。但作為〈前言〉的〈孤琴〉原是作者1991 年的一篇英文散文,現在收入本書的則是別人的譯文。1990-91 學年作者在母校曼徹斯特學院(Manchester college )從事寫作。這是美國印第安那州的一個“ 沉悶的小城” ,作者在這裡過了一年十分孤獨的生活,基本上完成了《一滴淚》的初稿。但孤獨並沒有讓作者“ 發瘋” ,如朋友們誇張的預測所云。相反的,他的精神獲得一次最高的昇華,所以他說:

  我的孤獨再也不是一座初露端倪的瘋人院,而是一個別具一格的美麗新世界,一個燭照的透明新天地。

  他又藉用濟慈的詩句描述這個新發現的孤獨世界。

  於是我感到自己像一個天象觀察者,

  突然一個新星遊入他的視野,

  寂然無聲,在達里恩一個山頂上。

  這裡我們看到作者精神昇華所達到的高度。在常人眼中,這也許便是一種“ 瘋狂” 。但這是蘇格拉底所說的“ 神的瘋狂”(divine madness ),而且在四類“ 神的瘋狂” 中居於最高的位置。因為“ 愛神” (Aphrodite )恰好是這一“ 瘋狂” 的主宰。(見Plato's“ Phaedrus” )試看作者自己對於“ 孤琴” 兩字的解題:

  孤琴!原來這就叫孤琴。我立即發現這正是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。一個人在冬眠中找到的孤獨只是在逃避世界和作為社會動物的自身。真正重要的是達到這樣的心態:身在“ 眾生要承受的萬千劫難” 之中,仍能彈奏孤琴。

  精神昇華使作者的孤獨化為一個“ 神奇的宇宙” ,一切文字和藝術作品都頓時在他的心中活了起來。如果僅僅為了自我解脫,他大可長駐其中,從此遠離塵囂。然而不然,他嚮往的卻是回到承受著萬千劫難的“ 眾生” 之中去“ 彈奏孤琴” 。恰好說明為什麼他對“ 孤琴” 之喻,情有獨鍾。我必須提醒讀者,這是作者全心全力投入《一滴淚》的撰述期間。他以彈奏中的“ 孤琴” 自喻,因為他正在發出動人心弦的琴音。但是他的“ 孤琴” 之奏不是為了自己賞音,而是出於愛“ 眾生” 之一念,讓他們在艱難之餘,共享他所能發現的“ 神奇的宇宙” 。上面提到最高一層的“ 神的瘋狂” 在這裡得到了印證。

  這裡讓我為“ 孤琴” 的意像下一轉語,作者的專業雖是西方文學,但畢竟具有深厚的中國文化修養。“ 孤琴” 所表達的在骨子裡即是中國人的一種共同嚮往:個人不應僅僅滿足於自己“ 得道” ,而必須同時幫助一切人“ 得道” ,至少也要把一己所得之“ 道”原原本本地傳布給世人。孔子“ 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” 便是這一精神的最早呈露。後來大乘佛教的“ 菩薩行” 傳入,因為和中國原有的精神取向相同,很快便融合無間。所謂“ 菩薩行” 即指未度己,先度人,願為眾生承受一切苦難。王安石便因為讀到禪宗大師一句話,才毅然接受宰相任命而致力於改革的,這句話是:“ 這老子嘗為眾生作什麼?” 大乘佛教和原始儒教在這一點上是一致的,孔子不是也強調“ 汎愛眾” 嗎?作者寫《一滴淚》和這本《孤琴》文集也和當年王安石出山的心態完全一樣,是要為“眾生” 做點什麼事。《華嚴經》的〈迴向品〉特別提倡“ 迴向眾生” 的觀念,意思是在修成正果之後,再回過頭來把自己所修功德施與“ 一切眾生” 。1922 年胡適寫了一首〈迴向〉詩,用現代人的意境和情感重新闡釋了這個觀念。我覺得這首詩和〈孤琴〉一文在精神上是相通的,但卻把〈孤琴〉末節“ 告別冬眠” 的隱義充分發揮出來了。所以我要把全詩引在這裡,供讀者參考:

  〈迴向〉

  他從大風雨裡過來,

  向最高峰上去了。

  山上只有和平,只有美,

  沒有壓迫人的風和雨了。

  他回頭望著山腳下,

  想著他風雨中的同伴,

  那密雲遮著的村子裡,

  忍受那風雨中的沉暗。

  他捨不得離開他們,

  又討厭那山下的風和雨。

  “ 也許還下雹呢,”

  他在山頂上自言自語。

  瞧啊,他下山來了,

  向那密雲遮處走。

  “ 管他下雨下雹!

  他們受得,我也能受。”

  2

  《孤琴》第一輯首篇〈燕京末日〉寫的是燕京大學,其中提到“ 歷史繫著名的聶教授” 當時正在“ 隔離審查,交代問題” 。這是指宋史專家聶崇岐先生,我曾上過他一學期的“ 中國近代史” 。作者的回憶把我帶回了六十年前的燕園。但是這裡不是我寫自己回憶錄的地方,我只想就“ 燕京末日” 這一論題,補充一點作者見聞以外的情況。我是1949 年八月底住進燕京學生宿舍的,十二月底離開,比作者早了兩年。因此我所見到的是“ 末日” 的開始,恰可與作者所見的“ 末日” 的終結互相參照。


1940/1/16

詩"回響"可能是"回向"之誤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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