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5月15日 星期二

(唐‧杜甫‧《羌村三首》).1960/8/18 胡適先生贈何炳棣先生墨蹟

崢嶸赤雲西,日腳下平地,
柴門鳥雀噪,歸客千里至。
妻孥怪我在,驚定還拭淚,
世亂遭飄盪,生還偶然遂。
鄰人滿墻頭,感嘆亦唏噓,
夜闌更秉燭,相對如夢寐。
(唐‧杜甫‧《羌村三首》).1960/8/18
胡適先生贈何炳棣先生墨蹟
汪榮祖先生 提供


http://140.109.152.48/koteki/01/970916/05_001.JPG





(李敖
我念一首詩給大家看,這杜甫的詩啊,這個誰寫的呢?胡適寫出來杜甫的詩,你看第一 句,崢嶸赤雲西,紅顔色的雲在西邊出來了,日腳下平地,就是太陽落下去了,柴門鳥雀噪,烏鴉在叫,爲什麽呢?因爲有生人來了,歸客千里至。杜甫回到家鄉來 找他老婆,找他小孩了。一出現的時候,這戰亂本來以爲死在外面了,忽然男主人回來了,然後妻孥,老婆小孩,以爲他死了,忽然男主人出現了,丈夫出現了,爸 爸出現了,驚定還拭淚,一開始很驚訝,驚訝安定下來以後就不驚訝了,以後開始哭,就擦眼淚。世亂遭飄蕩,這個世界天下大亂了,我們是飄蕩的狀態,可是呢如 果能回來,能夠生還,偶然遂,也是偶然的原因,特殊的原因,老天爺的保佑,我們能夠滿足我們的願望,能夠在亂世裏面活著回來了。鄰人滿牆頭,鄰居在牆外面 看,怎麽你們家裏面來人了,原來男主人回來了,在離亂之中男主人回來了,在牆外面伸出頭來往裏看,鄰人滿牆頭,感歎亦噓欷,人人在感慨居然能回來,然後也 流眼淚也歎氣。然後夜裏跟老婆跟家人,夜闌更秉燭,點著蠟燭面對面的時候,相對如夢寐,我們對在一起,好像在做夢一樣,絕對想不到我們今生還能夠再見。
這個字寫的是胡適在一九四九年四月五號,將去國遠遊,將離開祖國到美 國去,寫杜詩,寫杜甫的詩,給會慶夫人。這一九四九年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那年,國民黨被共產黨打到臺灣去的這一年,胡適當時是去國,就離開了祖國,所 以呢他的最後希望是說世亂,世界亂的時候,亂世的時候遭飄蕩,我希望將來有一天回來,我能夠偶然滿足我這個願望,生還偶然遂。胡適後來常常寫這個杜甫的 詩,常常寫中間的兩句給朋友們,可是事實上他沒有能再回去了,他死在臺灣。)


 

《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》?? 提到胡適說 " (記得《羌村》可十字記錯二字) 今天我又給頌平批分數了" 不禁哈哈大笑....

(妻孥怪我在, 驚定還拭淚。 世亂遭飄蕩, 生還偶然遂。 鄰人滿牆頭, 感嘆亦歔欷。 夜闌更秉燭, 相對如夢寐。 晚歲迫偷生, 還家少歡趣。 ...)

 http://www.cognitiohk.edu.hk/chilit/Poems/Tang%20Shi/DuFu%20Shi/DuFu_43.htm

杜甫《羌村》三首
  崢嶸赤雲西,日腳下平地。柴門鳥雀噪,歸客千里至。妻怪我在,驚定還拭淚。世亂遭飄蕩,生還偶然遂。鄰人滿牆頭,感歔欷。夜燭,相對如夢
  晚歲迫偷生,還家少歡趣嬌兒不離膝,畏我復卻去。憶昔好追涼,故繞池邊樹。蕭蕭北風勁,撫事煎百慮。賴知禾收,已覺糟床注。如今足斟酌,且用遲暮。
  群雞正亂叫,客至雞鬥爭驅雞上樹木,始聞叩柴荊。父老四五人,問我久遠行。手中各有攜,傾榼濁復清苦辭酒味薄,地無人耕。兵革既未息,兒童盡東征。請為父老歌,艱難深情。歌罷仰天歎,四座淚縱橫。

《唐詩鑑賞辭典》周嘯天評
  至德二載(757)杜甫為左拾遺時,房琯罷相,他上書援救,觸怒宗,被放還鄜州羌村(在今陝西富縣南)探家。《羌村三首》就是這次還家所作。三首詩蟬聯而下,構成一組還家「三部曲」。
  第一首寫剛到家時闔家悲喜交集的情景。
  前四句敘寫在夕陽西下時分抵達羌村的情況。迎接落日的是滿天崢嶸萬狀、重崖疊嶂似的雲,這燦爛的景色,自會喚起「歸客」親切的記憶而為之激動。「日腳」是指透過雲縫照射下來的光柱,像是太陽的腳。「日腳下平地」一句,既融入口語又頗有擬人化色彩,似乎太陽經過一天奔,也急於跨入地底休息。而此時詩人恰巧也結束漫長行程,到家了。「白頭拾遺徒步歸」,長途奔,早巴望著到家休息。開篇的寫景中融進了到家的興奮感覺。「柴門鳥雀噪」是具有特徵性的鄉村黃昏景色,同時,這鳥兒喧賓奪主的聲浪,又反襯出那年月村落的蕭索荒蕪。寫景中隱隱流露出一種悲涼之感。「歸客千里至」一句,語平實,卻極不尋常。其中寓有幾分如釋重負之感,又暗暗摻雜著「近鄉情更怯」的忐忑不安。
  後八句寫初見家人、鄰里時悲喜交集之狀。這沒有任何繁縟沉悶的敍述,而簡潔地用了三個畫面來再現。首先是與妻見面。乍見時似該喜悅而不當驚怪。然而,在那兵荒馬亂的年月,人命危淺,朝不保夕,親人忽然出現,真叫妻不敢信,不敢認,乃至發楞(「怪我在」),直到「驚定」,才「喜心翻倒極,嗚咽淚沾巾(《喜達行在所》)。這反常的情態,曲折反映出那個非常時代的影子。寫見面畢,詩人從而感慨道世亂遭瓢蕩,生還偶然遂。」這,「偶然」二字含有極豐富的內容和無限的感慨。杜甫從陷叛軍之手到脫離叛軍亡歸,從觸怒宗到此次返家,風波險惡,現在竟得生還,不是太偶然了嗎?妻子之怪,又何足怪呢?言下大有「歸來始自」意,刻畫患難餘生之人的心理極切
  其次是鄰的圍觀。消息不脛而走,引來偌多鄰人。古時農村牆矮,所以鄰人能憑牆相望。這些鄰人,一方面是旁觀者,故只識趣地遠看,不忍攪擾這一家人既幸福而又頗心酸的時刻;另一方面他們又並非無動於衷地旁觀,而是人人都進入角色,「感嘆亦歔欷」,是對之羨慕?為之心酸?還是勾起自家的傷痛?短短數語,多麽富於人情味,又多麽含蓄蘊藉。
  其三是一家子夜闌秉燭對坐情景。深夜了,最初的激動也該過去了,可杜甫一家還浸在興奮的餘情之中。「宜睡而復秉燭,以見久客喜歸之意。」(陸遊《老學庵筆記》卷六)這個畫面即成為首章搖曳生姿的結尾。
  第二首寫還家後矛盾苦悶的心情。
  前八句寫無聊寡歡的情狀。杜甫這次奉旨回家,實際上無異於放逐。對於常人來說,「生運偶然遂」自是不幸中之大幸;而對於憂樂關乎天下的詩人,適成為幸運中之大不幸。居定之後,他即時就感到一種責任心的煎熬,覺得值此萬方多難之際守著個小家庭,無異於苟且偷生。可這一切又是迫不得已的。這樣一種缺乏歡趣的情態,連孩子也有所察覺嬌兒不離膝,畏我復卻去」,「早見此歸不是本意,於是繞膝慰留畏爺復去。」(金聖嘆)對於「生還對童稚,似欲忘飢渴」的詩人,沒有比這個細節更能表現他的鬱寡歡的了。
  於是他回憶去年六七月間納涼「池邊樹」的往事。那時他對在靈武即位宗和自己立朝報國寄予很大希望,故而多少有些「歡趣」。堆知事隔一年,卻遭到如許失望,不禁憂從中來,百感交集,備受煎熬。敘事抒情中忽插入「蕭蕭北風勁」的寫景,又大大添加了一種悲涼苦的氣氛。
  末四句寫到秋收已畢,雖然新酒未曾釀出,卻計日可待,似乎可感到它從糟床汩汩流出。「賴知」、「已覺」均屬料想之詞。說酒是因愁,深切表現出詩人矛盾苦悶的心理——他其實是「醉翁之意不在酒」呵。
  第三首寫鄰人來訪情事。
  前四句先安排了一個有趣的序曲:「客至」的當兒,庭院發生著一場雞鬥,群雞亂叫。待到主人把雞趕到它們棲息的庭樹上(古代黃河流域一帶養雞之法如此),院內安靜下來時,這才聽見客人柴門的聲音。這開篇不但頗具村野生活情趣,同時也表現出意外值客的欣喜。
  來的四五人全是父老,設有稍為年輕的人,這為後文父老感傷的活張本。這些老人都攜酒而來,酒色清濁不一,各表示著一家心意。在如此艱難歲月還這樣看重情禮,是難能可貴的,表現了淳厚的民風並未被戰爭完全泯滅。緊接四句以父老不經意的口吻道出時事由斟酒謙稱「酒味薄」,從酒味薄說到生產的破壞,再引出「兵革既未息,兒童盡東征」。時世之艱難,點明而不說盡,耐人尋思。
  末了寫主人致答詞。父老們的盛意使他感奮,因而情不自禁地為之高歌以表謝忱。此處言「愧」,暗中照應「晚歲迫偷生」意。如果說全組詩的情緒在第二首中有些低落,此處則由父老致詞而重新高漲。所以他答謝作歌,強為歡顏,「歌罷」終不免仰天長嘆。所歌內容雖無具體敘寫,但從「艱難深情」句和歌所產生的「四座淚縱橫」的效果可知,其中當含有對父老的感激、對時事之憂慮、以及身世的感等等情感內容。不明寫,讓讀者從詩中氣氛、意境玩味,以聯想作補充,更能豐富詩的內涵。寫到歌哭結束語至沉痛,令讀者三復斯言,掩卷而不自已
  安史之亂給唐代人民帶來深重苦難。「兒童盡東征」、「地無人耕」的現象,遍及整個北國農村,何止羌村而然。《羌村三首》就通過北國農村之一角,反映出當時社會現實與詩人繫心國事的情懷,具有很高的典型意義。
  這組詩每章既能獨立成篇,卻又相互聯結,構成一個完整的統一體。第一首寫初見家人,是組詩的總起,三首中惟此章以興法開篇。第二首敘還家後事,上承「妻」句;而說到「偷生」,又下啓「艱難愧深情」意。第三首寫鄰人的交往,上承「鄰人」句;寫斟酒,則承「如今足斟酌」意;最終歸結到憂國憂民、傷時念亂,又成為組詩的結穴。這樣的組詩通常又謂之「連章體」。詩人從還家情事中抽選三個有代表性的生活片段予以描繪。不但每章筆墨集中,以點概面,而且利用章與章的自然停頓,造成幕閉幕啓的效果,給讀者以發揮想像與聯想的空間,所以組詩篇幅不大而能含蓄深沉。
  《羌村三首》以白描見長。雖然取材於一時見聞,而景實情真,略無飾。由於能抓住典型的生活情景與人物心理活動,詩句表現力強,大都耐人含。寫景如「柴門鳥雀噪」、「鄰人滿牆頭」及「群雞正亂叫」四句等,「摹寫村落田家,情事如見」(申涵光)。寫人如「妻怪我在,驚定還拭淚」,「夜燭,相對如夢」,均窮人物情態,後一聯竟被後世詩人詞客屢屢化用如司空曙「乍見翻夢,相悲各問年」;幾道「今宵剩把銀缸照,猶恐相逢是夢中」;陳師道「了知不是夢,忽忽心未穩」等。又如「嬌兒不離膝,畏我復卻去」,寫幼子倚人情狀,栩栩如生。恰如前人評讚︰「一字一句,鏤出肺腸,人莫知措手;而婉轉周至,躍然目前,又若尋常人所欲道者(見《杜詩鏡銓》引王慎中語)。這種「若尋常人所欲道」而終使「才人莫知措手」的描寫,充分體現作者白描之功力。總之,由於這組詩語言平易,詩意凝煉,音韻諧調,抒情氣氛濃郁,在杜詩中佔有重要地位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